如同漫威的宇宙串聯,華格納創作的十部歌劇也建構出一個體系龐大、相互交織的「華格納宇宙」,其中許多角色、音樂動機甚至戲劇概念都彼此呼應著,展現作曲家對自身藝術所構築出的宏大宇宙觀,可說是另一層次的「總體藝術」。
【活動展板】華格納歌劇的宇宙串聯
編輯撰稿/夜鶯基金會資深專員•華格納圖書館研究員•台北昆德利 2025.07
【專文】命運、信仰與超越:華格納歌劇的精神軸線
相連的命運血脈
在華格納筆下,每部歌劇並非孤立存在,而是交織成一幅龐大的神話或傳奇織網。
《羅恩格林》描繪的,是來自聖杯傳說的神祕騎士;而他背後的血脈,則可追溯至另一位更具神性象徵的人物——帕西法爾(Parsifal)。
帕西法爾,是《聖杯騎士帕西法爾》中無垢而覺悟的救贖者;而羅恩格林,則是他的兒子,一位受命降世、卻不得透露身份的悲劇英雄。父子之間皆肩負神聖使命,卻也同樣面對凡人世界的誘惑與懷疑。這種「命運相連的血脈」概念,使得華格納的歌劇角色往往具有神話般的承繼性。
【歌詞節選】《羅恩格林》第三幕告別獨白(夢境成真 第123頁)
新舊神祇的信仰對抗
在《羅恩格林》中,男女主角的禁問衝突,不僅是艾爾莎與歐圖德的矛盾,更是兩種文明信仰的對決:基督教的救贖之光,與北歐神話的原始與自然之魔力。
艾爾莎(Elsa)所信仰的,是基督教秩序與聖杯國度的神性,她以單純的信仰迎來羅恩格林,象徵中世紀基督教文化對上帝的無條件相信。歐圖德(Ortrud)則代表異教傳統,她呼喚北歐神祇,依靠詛咒與復仇的力量——這正與《尼貝龍指環》中諸神之主佛旦(Wotan)所屬的神話脈絡相呼應。
【歌詞節選】《羅恩格林》第二幕(夢境成真 第87、93頁 Wodan, Freia)
這樣的新舊信仰衝突,不只出現在華格納筆下。若我們回望歌劇史,也能見到類似對照:莫札特的《魔笛》中,夜后與薩拉斯特羅之爭,便是黑暗與光明、舊式迷信與理性啟蒙的對抗;維爾第的《阿依達》裡,愛情與國家責任交織,也象徵著個人信念與宗教/政治秩序的對立。這些作品與《羅恩格林》共同展現出歌劇舞台作為「信仰與文化戰場」的特質。
從基督教救贖到哲學思辨
華格納歌劇的獨特之處,不只是音樂與戲劇的融合,更是一場靈魂的哲學旅程。他的作品往往以神話或傳說為載體,承載深刻的精神思索:
《漂泊的荷蘭人》:撒旦的詛咒 vs. 上帝的救贖條件,彰顯基督教「忠貞與救贖」的觀念。
《唐懷瑟》:維納斯堡的酒神狂歡 vs. 瓦特堡的歌唱競賽,展現肉欲與贖罪、世俗與神聖的對比。
《羅恩格林》:圍繞「禁問」的悲劇,觸及「完全信任」與「信仰試煉」的深層辯證。
《尼貝龍指環》:轉而對「權力、欲望與宿命」提出詰問,探討人類與神祇共同墮落的悲劇。
《崔斯坦與伊索德》:進一步延伸叔本華哲學,透過愛與死亡展現「解脫」與「否定意志」的觀念。
《帕西法爾》:晚期最具哲理的總結,以「慈悲」與「超越」為主題,呼應佛學中「空性」與「涅槃」的境界。
同時,若與義大利歌劇相比,更能突顯華格納的哲學深度:貝里尼、董尼采第、威爾第的作品,雖然也探討命運(如《茶花女》中的愛情與社會的矛盾,《命運之力》裡人類難逃的悲運),但更多仍停留在情感與人性的層面。而華格納則把歌劇提升為哲學的劇場,讓觀眾在角色的掙扎中思考整個文明的精神走向。
精神軸線的延伸
由此可見,華格納的歌劇世界形成了一條清晰的精神軸線:
從 基督教式的救贖,到叔本華哲學的解脫,再觸及佛學的空性與涅槃。
這不僅是音樂劇場的演變,更是一部跨越宗教、哲學與文化的「靈魂哲思」,映照出人類在信仰、欲望與超越之間的永恆掙扎。
而這樣的脈絡,也與其他歌劇傳統形成互文:無論是莫札特在《魔笛》中透過光明與黑暗寓言化啟蒙時代的理想,還是威爾第在《唐卡洛》中以宗教與權力壓迫凸顯個體自由的掙扎,都與華格納所開展的精神軸線彼此呼應。這些作品讓我們看到:歌劇舞台並非僅是愛情與悲劇的表演場,更是人類文明中最深層「靈魂詰問」的演繹。